萍乡人,肯定知道坪村;芦溪人,应该去过坪村;南坑人,深深爱恋坪村。但是,坪村也是南坑人的痛,因为修建坪村水库,南坑人付出最多;一旦有了收益,却被市局分割。当然,坪村更是南坑人的傲,因为有了坪村水库,南坑人受益最多;天天车水马龙,都从南坑经过。
我是南坑人,深深爱恋坪村。从修建水库到开凿渠道,我曾全程参与;从休憩观光到开会办事,我独钟爱坪村。坪村往事如烟,允我漫忆细说。
1973年暮春时节,我来到了坪村水库下游的株树村。与妙泉民工连的民工一起,开凿、修建坪村水库灌区总干渠。我们驻扎在株树下屋场老伍家,与本生产队的兰志林、罗志明、谢培纲等人住在一起。
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挖掘渠道,按规定的宽度和深度挖掘。遇到石山就用钢钎、铁锤凿眼放炮,炸碎石头后继续掘进。这个活既劳累又危险,大家都不愿干,总盼望轮着自己斫柴那一天。那年修渠道大队民工连没设总食堂,各生产队自设小食堂。我们生产队的小食堂就设在老伍家,那时厨房做饭烧柴。柴火用量较大,每天都要轮流派一个人去斫柴。
一天,轮着了我去斫柴,我早早地准备好了工具,吃完早饭就上路。株树下屋场对面是一座高山,爬上高山再往山的深处走,就到了一个叫“黄泥湖”的地方。这里是深山老林,人迹罕见。只路边一户人家住着一对老夫妻,人很善良,淳朴得不得了。见到任何人都亲亲热热招呼,大大方方款待。虽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,但一碗热茶,两碟山果是每次必有的。我们斫柴来回的路上,总愿在他家歇个脚,问个好,聊会天。
黄泥湖的柴很多,树也很高大,大树要两人才能合抱。大树下既荫凉又干净,没有小杂柴,光光的。我们要斫的是干柴,担回去就要用来做饭的,湿柴是不行的。说是斫柴,实际是检柴。
大树干枯了的枝条会自动掉下来,我们只要检了来,将之砍成一样的长短,用柔软的树枝绑成两捆,将一根笔直的树枝两头削尖,戳进两捆柴中,将树枝放在肩上,挑起就走。时间不要很久,人也不劳累,比挖掘渠道轻松多了。
捆好柴,时间还早,就找寻山上的野果吃。黄泥湖有一种野果叫“拿瓜”,成熟时呈黄色,长长的,大大的,一个有几斤到十几斤重。香甜可口,水分又足。我们总是吃了撑得肚皮痛才会停嘴,吃饱了躺地上眯会,很惬意。
这天我吃撑了照例躺地上眯会,不想却睡着了。睡梦中觉得全身奇痒,不可忍耐地醒了。低头一看,大吃一惊!浑身都是大个的红蚂蚁在爬,皮肤上巳起了密密麻麻的疱疮。我突然想起老夫妻跟我讲过的山魈的故事,他们告诉我,山里有山魈和树精。山魈变化无穷,喜欢作弄人。
一不高兴,也会一口把你吞了。它可变得比天还高,两只脚踏在山峰,低下头吸干山涧里的泉水,也可一口吞食过路樵夫。也可变成蚂蚁、黄蜂咬你,让你在奇痒无比中死去。老人又说,在山间砍树,若是一斧子下去,斧口处流出红色汁液,这树就是树精。千万不要再砍,若再砍下去,一斧子就会砍断自己的脚。你若第二天来看此树,斧口没有了,树干恢复原状。此时你就要焚香顶拜,请求原谅。
老夫妻俩还说过,进深山老林有禁忌的,千万不能随地小便,这是对山魈树精们最大的不恭。我记得躺地上眯会前,无意中躲在石岩下拉了泡尿。此时我恐惧极了,赶紧跑到老夫妻俩家去。
一到他们家,我就脱掉上衣给他们看。他们马上烧上热水,放了“内红硝”之类的树皮、草根在水里熬。不一会熬好了,老头儿用破布沾水为我擦身子。奇怪,这些疱疮边擦边消退。我忙问这是怎么回事,他说这是毒蚂蚁咬的,起了风疱,不是山魈捉弄,要是山魈作弄,你早没命了。他又反复交代我不要随地小便,人活世上是要有禁忌的。
他的这句话,我至今还记得,并在生活中时时警戒自己。有的人以为自己很强大,百毒不侵,百病不生,无所禁忌,结果上天往往给你个措手不及。
一天,大队某领导叫我去鸡笼寨下的新坪村,给一位姓刘的大队书记送个口信。于是我从株树下出发,经过罗卜坑,到达新坪。新坪是个古老而美丽的村庄,它有百年老屋,还有寺庙祠堂;它有甘甜山泉,还有美丽传说。
进村的水口山很奇特,地理上有五形之说。五形分別为龟形、蛇形、螺丝形、蜈蚣形、犀牛形,你若细细端详,它在似与不似之间。村民以刘,朱,熊三大姓为主,人口不多,但很团结。村中老一辈人传说,八仙之一的铁拐李,曾游历此地,因一个趔趄而掉了一只鸡笼在村北,后鸡笼化为一座大山,故村北高山叫鸡笼寨。
送完口信,从老屋里经过,这里有刘氏祖屋和祠堂,门上有“墨莊重辉”四字,左右对联为“重门远挹江山秀,百尺高懸日月光”。刘氏宗祠门楣上可见"南浦公祠"四个漂亮的大字。老屋里的房子虽然比较破旧,但与周边的环境搭配显得很和谐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一种美感。 老屋里的路边有五口水井一字排开,清亮无比。我在井边小坐了一会,看着山青水秀的新坪,有些发呆。就此一回,我竟久久忘不了新坪,到现在还记得。
记得那时,株树下屋场有位傻女,就是我们房东老伍家的邻居。不知是脑膜炎后遗症还是天生有些傻气,大约十七八岁,天天乐呵呵地在屋场里穿行,嘴里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。看见“猫思春狗打栏”也会驻足欣赏,并不知晓羞羞。她家养了一头老母猪,那个年头农家一头老母猪,是一笔莫大的财富,全家的零花钱全在牠身上。
有一次,她家请“赶猪牯的”来配种,大家围拢来看热闹,她也看得津津有味。种猪老配不上,家里人有些急了。她更急,走上前去,要抓住猪根,人工配种。我们看得满面通红而又哈哈大笑,她也满面通红但却是满脸着急的样子。
她虽有些傻呆,但却心地善良。如果你到她家去,她会满心欢喜,给你让坐,给你端茶。若屋场哪个小孩跌倒,她会马上抱起来,嘴里发出“啊啊”的声音,哄着小孩不哭。有次有个单身民工想打她歪主意,在屋角偏僻处抱住她就亲。她哇哇大叫,抓破了民工的脸。以后只要看见这民工,就奋不顾身地追打。
几十年过去了,不知傻女现在怎么样了。
1975年春天,万物复苏之时,我来到坪村水库(现明月湖风景区)大坝加高加固建设工地。在南坑公社民工团妙泉大队民工连食堂做炊事员,为50个本大队民工做饭。民工连驻扎在坪村水库大坝加高加固工程总指挥部简陋的礼堂里,民工们各自从30里外的家中带来稻草铺在地上,密密麻麻地挤睡在一起。而食堂则与总指挥部的食堂相邻,在礼堂外的一撇小瓦屋里。
民工连食堂只两个人,一个管理员,70多岁了,是我的本家,论辈份应叫姥爷。另一个就是我,做炊事员包弄饭炒菜,兼到15里外的张佳坊集市上买菜。
总指挥部食堂也是两个人。一个年轻女子,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需要花时间。弄饭炒菜的事全压在另一个老头身上。
这个老头姓甚名谁,已经无法查考了,我一直是叫他“老师傅”。“老师傅”身材短小,理个平头,身轻如燕。走路无声无息,说一口不南不北的普通话。
由于两个食堂相邻,偶尔便有借饭、借火之类的往来。慢慢地,我与“老师傅”熟悉起来了。据“老师傅”自己说,他是四川峨眉山上的和尚,因“文革”被赶下山,流浪到了江西,经人介绍在此当差,混口饭吃。“老师傅”知道我是“黑五类”子女,又喜欢看书,便格外看重。他告诉我,那年轻女子爱打扮,要少与之来往。我也发现过她爱打扮之事,又观察到“老师傳”从不正眼看她。
有一次,民工连一个绰号叫“满佬”的民工棉被淋湿,便在“老师傅”挨着食堂的小房间床上借宿一晚。“老师傅”显得格外热情,临睡前还特意到灶上煮了个鸡蛋给“满佬”吃。睡到半夜,“满佬”被“老师傅”弄醒,发现“老师傳”正在“鸡奸”他,“满佬”大吃一惊,但又不敢说。第二天一早起来,就悄悄地告诉我。我与“满佬”也是本家,知道“满佬”老实憨厚,便交代他不要跟任何人说,还为此拿了几斤饭票给“满佬”(我管饭票)堵口,因为那时“鸡奸犯”要坐牢的。
后来,我找个机会,与“老师傅”说破了此事。“老师傳”脸不红神不慌,很神秘地看了我一眼,做了个手势,招我进他小房间,然后插上门,拉着我的手,讲了下面的话。
他说自己是武僧,专练轻功,能飞檐走壁,且会“拿打(萍乡俗称,即点穴)”,尤擅“隔山拿(即不近身用气功点穴)”。“鸡奸”的目的是吸收“童男(末婚男孩)”体内的精华,练就“燕子飞”轻功。他终身未娶,不能近女色。一近女色则轻功全废。他请我不要告发他,愿意将一身功夫传授给我。说早就观察了,认为我安全可靠。并还请我帮助物色供他“鸡奸”之人。
我表面上很冷静地听完了“老师傳”的这一番话,但内心骇得不行。思来想去,觉得“老师傅”是个危险人物,又早观察到他有点行踪诡秘:早起弄饭常不见他,但不知何时他会不声不响,飘然而至;同去张佳坊集市买菜,去时不见他动身,回时却比我早到家……还听说他练功用“拿打”“拿”死了狗呀猫呀,甚至还“拿”死了参天大树,树在几天之内叶焦枝枯……于是,决定慢慢与他断绝来往,免得他出事受到牵连。当然也绝不会去告发他。
流火七月来临的时侯,我被生产队召回参加夏收夏种(即所谓“双抢”),便与“老师傅”分别了,从此再没见过面。
后来,听说“老师傅”被人举报,真的出事了。指挥部民兵用铁链将他五花大绑(知道他有功夫,怕他逃跑),锁在一间小密室里,一天不给他饭吃,准备第二天举行万人大会批斗他。但第二天早上去押他时,发现人去室空,只有一堆铁链躺在地上,门锁并无破坏的痕迹。
1994年7月9日,我带妙泉中学阅卷组一行五人,赴坪村水库参加南坑镇组织的小考阅卷。参加小考阅卷者,还有教育组5人、南坑中学5人、中元中学4人、辅区长3人,共22人。
阅卷在坪村水库管理处办公大楼三楼会议室进行,邹源处长是南坑人,对我们很是照顾,除招待中攴、晚攴后,还安排我们畅游明月湖。那时水库已更名为诗意朦胧的明月湖,惹得红男绿女纷纷来此约会、划船、游泳,晚上入住宾馆,享受湖光山色美景。
阅卷后,我和黄河、兆俊、中跃、启华漫步水库大坝之下一小山峰上。小山峰与大坝有石径小路相连,其上有一八角亭,取名曰清泉亭。站亭中看大坝,坝体雄伟,两侧巨石矗立,争高竞奇。那时恰遇溢洪之季,库水沿坝顶奔腾直泻,形成瀑布飞珠溅玉,雾气蒸腾,真有“疑是银河落九天”的意味,甚为壮观。
下午,坐泉亮摩托车与友清到度假村——铁路冲宾馆一游。水库四周群山环抱,与竹山林海紧相连接,山青水秀,清静幽雅,遥见湖中有一岛屿,岛上野花异草繁茂,灌木茂密,山路曲折蜿蜒幽静。铁路冲宾馆气温低,要比山外低8一9度,我们在宾馆前台坐一会即全身息汗,真是夏季避暑和休养的好场所,大家都说坪村水库是萍乡的“北戴河”。宾馆门前地面上,有人随意用粉笔写了一联:
明月照湖水湖水映明月湖水明月明月湖;
白云绕青山青山恋白云青山白云白云山。
粉笔字写得异常工整,苍劲有力,联意亦可,只是平仄和韵脚还欠斟酌。我们问经理是谁写的,经理也不知道。倒是前台服务员说是一老者所写,须发飘飘,问之则说是萍城一退休教师。
1996年5月9日,我和庚宝、志彩赴坪村水库,代表南坑镇中学,请客邹源处长。邹处不在家,李赞仁副处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。还派一年轻女孩陪我们到处游玩,女孩很漂亮,嘴巴甜,一口一个“叔叔”,叫得我们心花怒放。既陪我们游泳,又陪我们喝酒。想起二十一年前往事,我问女孩知否一个轻功老者的故事,女孩一问三不知。我明白:时光匆匆,一切尽在忘却中。我的记忆,我的“师傅”,巳被时光埋葬。于是,心上有些惆怅,赞仁处长递过酒杯来,与我碰杯后,说出下面一席话,令我惊讶:对过去你不必心有涟漪,人生那本来象一出戏。人生的结局是悲是喜,自己总要有些遗弃。看朝阳又带着希望升起,岁月的脚步从来不停息。等到那星月走进你梦里,生活将变得更美丽。
他的干杯,他的通透,使我释然。于是重新笑对女孩,笑对坪村。
- 关于作者 -谢培选,芦溪南坑人,中学高级教师,毕业于江西教育学院和上饶师专,曾在乡镇中学任校长多年,后调芦溪县委党校县教师进修学校。现已退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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